22-30

烬安?

  主菜一道一道上来。

  隋王茹素,浅浅用了几筷子。

  许侧妃让小翠站在萧宝瑞旁边,仔细照顾儿子饮食。

  而白照影不知道自己出于怎么个想法,可能是进入角色,他沾手给萧烬安剥了一只虾。

  这虾跟食指差不多粗,壳很坚硬,蘸料与现代相差不大,也是酱油和醋,细细的姜末掺和在料碟。

  粉白色挂着深褐色料汁的虾仁,被白照影捏着放在萧烬安碗里,虾有点烫,哆哆嗦嗦淌着料汁。白照影服务完毕,见他仍没动筷子,灵机一动,小心翼翼拈起虾尾,撇开粘在虾上面的姜末。

  少年在做这件事时,很认真。

  萧烬安眸光凝着那只虾,心中一点空落落的感觉,落到实处。可他下一个本能反应就是,不太说人话,吃掉虾淡淡道:“肉质发硬。凉了。”

  白照影低头,无辜地看着自己被烫得有点泛红的指腹,手指如花瓣轻拢。

  萧烬安被这种委屈刺中了瞬,低声说:“不过勉强也能下咽。”

  白照影用桌上的巾帕擦手。

  此时许氏笑眯眯地道:“世子成婚之后,就连性格都开朗了不少,令我们这些看着世子长大的人,不由十分高兴。”许氏的态度跟以往反常。引来白照影暗暗地警惕。

  “王爷命令妾身张罗这场大宴,有道压轴的大菜,是厨子从上京百味楼学回来的手艺。平时王公贵族们,想一饱口福都无觅处,今个儿都是自家人,咱们也尝尝这名动上京的炙肉。”

  炙肉就是烤肉。

  许氏抚掌。七八名王府家兵过来,抬着个巨大的烧烤架进入宴席。

  家兵把架子支好,在底下支起柴堆。木头泼油,柴火一触即燃。

  火苗带来光和热。

  倚山听泉台每个人眼里,都多出团跳跃的火,火光烁动,火色给每一个人镀上层灼烈的光影,萧烬安凝望那火堆微眯起眼睛。

  两个家仆送入食材,远看是深紫色的,被熊熊的火光照出道红边,家仆一边走,一边有滴滴答答的液体淌落,家仆走到跟前呈上来。

  ——是副刚剖下来犹在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肝肺!

  萧烬安指节微颤。

  手背几根青筋鼓起,他坐在席位,额前浮起层细密的冷汗,倏然整个人僵立住,不动了。

  ***

  ……

  幼年时的萧烬安,总觉得母妃身上,有种散不尽的清苦味。

  乳娘孙嬷嬷说,王妃害了病,需要喝药。

  萧烬安读书习武,皆能自律,只希望母亲好生养病,并不让母亲担忧。

  王妃也不希望总让儿子惦念,病痛在她身上有八分疼,她若说完全康复,萧烬安不会信,而她就只对萧烬安表现出三成,不爽利也不严重。

  王妃爱子情深,许多王府中的事,她也不告诉他内情,在隋王妃的庇护下,隋王府世子,是上京城最耀眼的王公贵胄,压得满城凤子龙孙尽低头。

  王妃常挂在嘴边的话总是——小病小灾而已。

  可王妃的病终于让她一日日清减,变得熬不住了。

  王妃从能站着,变成只能坐着,到后来坐不起身,日日卧床,这个过程在王妃的硬撑下,延续了很久很久。

  小病小灾,欺骗了萧烬安快十年。

  直到王妃临终前那几十天,萧烬安才发现,母妃的病情早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临终前,她大口大口地呕出血块,深红色的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血淋淋地往地面砸。

  弥留之际,整间屋子里头,停驻了许多人。但没有谁能勾起母妃任何情绪方面的变化。

  残存的意识让她发现了自己,母妃颤抖的手指向门外,让嬷嬷把自己带走。

  母妃仍然坚持着,欲对他扬起嘴角露出艰难的笑,那笑容的口型似乎也依旧要说:

  “烬儿,没事。小病小灾而已。”

  小病小灾,而已……

  记忆里大片深红的血,那些砸在地上犹在颤动的内脏碎块,全都针扎般向萧烬安袭来。

  而眼前主厨刀背猛拍,脏器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越发变得软烂。主厨把内脏剁碎。

  心魔与现实交错重合。

  萧烬安大脑每根神经,仿佛顷刻间化成了具象。每一根都悬在自己的四面八方,再在同一瞬间纷纷绞紧。

  神识几乎要在顷刻间,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萧烬安手按住了红木桌子,桌沿上面,他掌背根根隆起的青筋,每根筋络都似要爆开。

  他求医问诊十年,日日喝那苦药,才勉强做到把体内疯药的余效拔除。眼见一日轻似一日。

  可现在他开始再次无法控制自己,恨自己的存在,恨世道对母妃的不公,恨隋王府,恨许菘娘,恨所有人……萧烬安危险地舔过犬齿。

  他眼中的血丝仿佛都要爆出来,外界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烈火灼烧着被切成碎块的心肝肺,做成炙肉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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