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心理评估应该是治疗师和患者一对一进行沟通,但现在的情况特殊,我们就不拘泥形式了。时间不多,为了尽快验证几位老师一致的观点,我采取的方法会很直接。我们分析了你的整个心理评估过程。你在一些题目上用时超过其他题目数倍。你在这些问题上撒谎了。评估指征也指向严重的家庭创伤。现在,请你描述一下你的家人。”
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宋鹿脸上。文书的双手低架起来,悬在键盘上随时准备把宋鹿说的话记录下来,一个字也不会漏。宋鹿觉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血味又往喉咙口涌,她压抑颤抖的嗓音说:“我爸爸妈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婚了。爸爸做一点小生意。妈妈无业。”
年轻心理老师点头表示肯定,问:“你一直跟你父亲生活?”
宋鹿觉得这话似有所指,但又揪不出到底指向哪里,沉吟道:“十四岁以前和妈妈生活,十四岁以后跟他生活。”
老师尖锐地问:“他们各自再婚了吗?”
宋鹿的下巴僵住,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年轻心理老师在笔记本上记下几笔,抬起头,“现在给你妈妈打一个电话,把你现在遇上什么事,正在做什么告诉她。”
宋鹿没有立刻动。她觉得这么做很奇怪。
年轻心理老师说:“如果你还想比赛,就得证明你行为认知正常。”
宋鹿想到妈妈骂她不要脸,想她们两人的冷战。她赌气般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桌子前一推,按到通话界面,拨通宋绫的电话,还特地开了免提。“嘟嘟嘟”声在针尖落地都能听到的会议室响起。
宋鹿抬起眼眸,盯住那个年轻的心理老师,手机很快响起忙音。她又当着所有人面重拨了一次,一共打了三次,结果可想而知。她缓慢翻动眼皮,怔怔看着手机出神。虽然已经意料妈妈不会接电话,但等验证了这个结果,她心里还是空空荡荡。
年轻的心理老师又在笔记本上添几笔。宋鹿猜,他是不是在本子上写,被母亲抛弃。老师还没写完就说:“现在打给你父亲。”
宋鹿蜷起手指,捏紧拳头,用手指甲戳手心,“我不想给他打。”
年轻的心理老师抬起眸,和左右的同事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大家都是一副“应该没错”的表情,“为什么不敢和自己父亲打电话?”
宋鹿整张脸像是被一只大手盖上,鼻腔直通脑部的位置神经受到压迫钝疼到抽抽,她咳嗽了几声,有些呛地说:“每次和他联系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我已经成年了,他不再是我的监护人。”
心理老师斟酌地问:“你所说的不好的事是指哪些。”
宋鹿干干脆脆吐出一个字:“钱。”
心理老师并不满足于此,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有什么?”
宋鹿不明白心理老师到底要掏出点他们什么才甘心,坚定地摇头。
心理老师低着头也不看宋鹿,只在本子上写字,“你可以做一下心理建设,我们等你。”
言下之意,她不打电话给爸爸,谈话就不会继续下去,也自然不会结束。宋鹿拖了十多分钟,会议室里压抑、静谧、微妙的气氛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也使得宋鹿的咳嗽显得尤为尖锐,甚至是刺耳。
在经历十分钟死一般的沉寂后,宋鹿最终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宋鹿多希望爸爸也能像宋绫一样故意不接电话,但电话还是在她默数心跳看屏幕上的数字即将跳动到一分钟自动关闭时接通了。宋鹿爸爸说:“我还以为你当我死了。”
心理老师压低声说:“照我说的说。”
宋鹿尝试发音几次都哽在喉咙口,最后扯着沙哑的嗓音说:“他们诬陷我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他们想和你说几句话。”
手机里传来洗麻将的声音,在“咯咯哒哒”的树脂碰撞声中传来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很正常。你和你妈妈一样是婊子。”
宋鹿扑过去挂断电话,喘着粗气,再难抬起头去面对那些目光。
年轻心理老师轻叹一口气:“你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你身边就没有能正常沟通的亲人吗?比如说年长的男性熟人。有这样一个人吗?”
宋鹿不等他说完,就抢着说:“没有!”
说完,宋鹿就后悔了,因为她从心理老师眼睛里读懂了那种“你撒谎”的眼神。她好像知道他们在试图挖掘什么样的隐秘了。他们说她在一些问题上撒谎了。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吓唬她,但现在她知道他们不仅知道她撒谎了,还确定了她在哪里撒谎,为什么撒谎。他们想她缴械投降,以证明那些“一致的观点”是对的。证明她心理病态,判她出局。
心理老师见宋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已然快碎了,摇旗呐喊乘胜追击,“我们重复你可能撒谎的
三个关键问题。”
“你是否特别想亲近比自己年长很多的男性?”
“你是否经历过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站立不动、无法大声呼救也无法逃跑、好似已经沉睡的清醒时刻?”
“你是否被性侵过?”
宋鹿的胸口剧烈起伏,久久不说话,喉咙一哽一哽,拼命咬住唇才没有哭出来。
办公室的文书乖巧地站起来,拿起贴墙小桌上的热水壶,按职务大小给所有人倒热水,走到宋鹿身边的时候,她垂下水壶口抖了几下,没倒出一滴水,摇了摇水壶,微笑说:“没水了,我去接。”
记录谈话的文书走后,按纪律谈话应该暂停一段时间,给宋鹿喘一口气。周老师却强势吱声:“我们继续。事后补谈话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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