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衔山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因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再次发出笑声:“太后,你看,你果然在猜疑我。你已经无法再信任我了。你在担心我会将这个秘密捅出去。因为这个秘密对你来说是致命的。”
“皇帝,我在问你话呢。”霍翎道,“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个秘密。”
“朝臣可以容忍一个母亲窃取儿子的皇位,天下人也不在乎是母亲坐上皇位,还是儿子坐上皇位,但没有人能容忍一个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女儿坐上皇位。太后,你终于也害怕起来了。”
“皇帝,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傻,这个秘密说出去,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既然这是一个秘密,既然已经死死隐瞒了八年之久,那它就应该永远是个秘密,你说对吧。”
几乎像是之前的翻版,之前是季衔山一心要霍翎给出正面的回应,现在轮到霍翎一心要季衔山给出正面的回应。
季衔山眼中再次噙满泪水。
在那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他常常从梦中惊醒,因为害怕惊动到宫人被母后知道,他就这么静静躺到了天亮,连啜泣声都不曾发出。
现在,他终于能在秘密的当事人面前,放肆袒露自己的脆弱。
反正对他来说,情况再糟糕,也不可能更糟糕了。
他就这么看着霍翎,在她一声接着一声的追问甚至是逼问中,他反问道:“母后现在终于明白我的感受了吧,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一再追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疼爱我了吧。”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霍翎的眼神,穿透了季衔山,看清了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你在害怕,有朝一日,我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你吗。”
原来她在她的孩子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吗。
季衔山神情麻木,他将一直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全部掏出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思考很多事情。
“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第一次学骑马时,因为人还没有马高,最后是霍世鸣抱着你上了他的马背,带着你跑了一圈。
“你第一次学弓箭时,用的弓箭也是他送给你的。
“你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你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说到这儿,季衔山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肆意流淌的斑驳泪痕,这个笑容格外难看。
“这些小事情,你还有印象吗。你是不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提笔写的第一个字,是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的;我开始学骑马射箭,是你抱着我上马,手把手带着我学习的。
“即使再忙,你还是会抽出时间,把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做过的,又或者是想做却始终没机会做过的事情,全部都陪着我一起实现了。
“我也曾经说过,有朝一日,我要成为和母后一样的人。”
他弓着身,用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庞,滚烫的泪水和抽泣的哽咽从指缝里不断溢出。
“当年的你,肯定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对你痛下杀手吧。”
霍翎有些明白了,却宁愿自己不明白:“你是在害怕,我会成为他。”
季衔山道:“太后只有我这个儿子,你还需要我继续当这个傀儡,所以对于太后的保证,我是相信的。如果我禅位于你,我会成为太子,但是,这个太子之位,该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太后姓霍,而我姓季,我当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如果我与宗室的人来往过密,如果我与那些效忠大燕的旧臣接触过多,如果我想要参与朝政,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政见,并且底下有一帮人都在支持附和我……太后不会害怕吗,太后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疑心我吗?”
季衔山放下手掌,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霍翎所在的方向。
“不,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日后了,就在现在,就在眼下,太后会一再追问,不是就在疑心我吗。”
霍翎沉默不语。
季衔山知道,自己说中了。
“母子之情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更重不过一个帝王的疑心。皇位,会让一个儿子,背叛他的母亲,也会让一个母亲,变成一个怪物的。”
骨肉相残,亲人反目,这是权力的诅咒,也是帝王家的宿命。
母疑子,子怨母,再也,回不去了。
季衔山用袖子狠狠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殿门。
大门打开,呼啸的风雨同时袭来,彻骨的寒冷。
无墨立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到他出门,立刻上前两步:“陛下!”
季衔山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呼唤,踉跄着闯入大雨里。
“陛下!”
无墨看了看季衔山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黑洞洞的大门,对不远处面面相觑的宫人喊道:“快撑伞送陛下回去,别让陛下着了凉!”然后就转身进了大殿。
大殿角落的宫灯被风一吹,熄灭了好几盏,原本就算不上明亮的大殿,顿时更幽暗了几分。
无墨下意识抬头,向着大殿正上方寻找霍翎的身影,那里空无一人。
无墨视线移转,才发现了倒在台阶上的霍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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