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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李桃花不由得便安静下去,呆呆看着他。

  许文壶咽了下喉咙,血是甜的,他说话的语气却苦涩至极,轻轻地问她:“你当真想要我,永远都不回来?”

  李桃花不假思索,“对啊,永远都不回来。”

  就像她能离开天尽头一样,他又怎会离不开开封府呢。人是活的,地方是死的,李桃花是个断舍离的好手,想不到什么出生地故乡情,对于所有像烂泥一样的地方,她永远是想跑远点,再远点。

  许文壶被血染透的双肩再度往下沉了沉,仿佛被块巨石压着,无法喘息。他沉默许久,在地牢铺天盖地的喊冤声里,在李桃花的注视里,哑声说:“我若走了,活死人的案子,怎么办。”

  那些罪魁祸首怎么办。

  那些惨死的人怎么办。

  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怎么办。

  李桃花安静了下来,低下头,认真思考着许文壶的话。

  她说:“我原先觉得那些案子十分重要,现在依然觉得重要,但是许文壶。”

  她抬起头,看着不敢看她的他,双眸澄澈,即使自私,也是坦然,“你今年才十八岁,如果你死了,那你就是死了,用不了几年,就是一把灰而已。可你如果活着,你可以去吃喝玩乐,能大哭能大笑,若是种地,便能看到一颗种子是怎么生根发芽长成庄稼的。你若是接着读书,便能看到笔墨是怎么一点点减少,会的道理如何变多。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你也能看到,天是怎么样一点点从亮到黑。”

  “我算来算去,怎么算都是活着得到的比死了的多。”

  李桃花的声音逐渐也变得狐疑不确定,但同时透着股子韧劲坚定,掺杂起来,便是种无知无畏,只有乡野能滋生的莽气。

  她哽咽了一下,旋即用笑代替,“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到底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值得赔去一条鲜活的命?那些陌生人再念你的好,也不过逢年过节祭奠你一下。可你的亲人朋友,可是实打实的痛不欲生。”

  李桃花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她别开脸,擦了把泪,极力压住悲伤,“那些人,那些案子,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丢下你所有亲人朋友?宁愿死也要查个好歹出来?你就不能不再去管那些是是非非,跟我一起走,余生只和我在一起,平平安安的,不好么?”

  许文壶的身影抖了一下,如磐石坚定的内心拥有石破天惊的晃动。

  跟我一起走,余生只和我在一起。

  余生只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

  和桃花。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和桃花在一起。

  ……

  许文壶知道,自己动摇了。

  第107章 归位

  耳边充斥着如同冤魂索命的各种喊冤声, 李桃花听不到许文壶的声音,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还在犯倔, 便继续劝他:“跟我走哪里不好?虽说肯定不如你在家里过得舒坦,但你会读书认字,我又有一门好手艺, 咱们俩无论到哪里, 以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差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幽微的烛影跳动不休, 一如拉扯摇摆的心脏。

  明暗交织的阴影里,许文壶微微抬起了头, 隔着晦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张口, 声音平静温柔:“桃花, 我信你。”

  李桃花蹙眉,“那你眼下在犹豫什么?”

  血迹干在白皙如玉的指尖,许文壶缓慢地抓住同样被血浸透的衣料, 声音干哑苦涩, “我, 我……”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琐碎的画面。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 天尽头上任, 接手的第一件大案……

  漆黑狰狞的佛母像, 浓白带血的人脑,烟丝缭绕的供台……

  过去的每一幕出现又混合,读书科考的场面与人脑祭祀的画面掺杂在一起, 书香和血腥结合在一起。好像每一个读书人,读到最后,最终的结局不是报效朝廷,而是成为供桌上的一盘肉。

  谁会甘愿成为一盘肉?

  退路就在眼前,人生本是旷野,何必独居死巷。

  可许文壶动摇到最后,心中那预示着海阔天空的第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你说话啊,回答我!”李桃花已经带了怒气。

  许文壶抬起脸,一双眼眸彻底暴露在光影中,眼睫皆沾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无比清亮。

  他看着她,启唇想要说话。

  就在这时,幽暗的过道忽然变得阔亮许多,像有十几盏灯笼同时进来。同时间,衙差的声音高高响起:“都给我闭嘴!大人来了!”

  吼声落下,鸦雀无声。

  有笑声远远传来,高阔爽朗。许文壶一听便知是孔嗣昌的声音,忙对李桃花使眼色。

  李桃花也白了脸,下意识想逃,却见左右无路,两边也没个躲藏的地方,忽然余光瞥到自己的一身衣服,灵机一动,故意拉了拉帽子遮住半张脸,垂首立在角落。

  在脚步声逼近时,她连忙弯腰行礼,粗着嗓子喊道:“大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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