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微微一叹,再次捻起佛珠,低低的念诵起了《往生咒》。
李北玄静静地听着。
七遍过后,李北玄忽然开口,语气难得郑重,“焉耆灭国,王室无存,但城中佛窟众多,经卷典籍怕是……”
玄奘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与李北玄对视。
焉耆王庭沦陷,对西域佛法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那些藏于王廷、佛窟、寺院之中的经卷、译本、注疏、乃至珍稀的犍陀罗佛像与壁画,也极可能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他出家至今,从天竺取经归来,奔走讲法,皆因深信“法不灭,人心可续,法若灭,众生无依”。
而今,焉耆的佛法灯火将熄,他怎能无动于衷?
可他心里同时也疑惑。
李北玄既不是佛门中人,又非史官藏吏,为何如此上心经卷之事?
而且今日唤他来,并无旁人,又为何将话题绕开政事军情,直言此等佛家私事?
他该不会是……故意来刺他一番,指他佛法无用、空谈因果吧?
可这念头一闪,玄奘自己又先将它否了。
李北玄不是这样的人。
这位都护大人虽然言语尖锐,行事冷峻,但心中一杆秤从未偏颇。
他若真厌恶自己,又何必在堂下设座、屡屡维护?
莫非,他是想让我亲自去焉耆,将那些经卷带回来?
是了。
战火之下,那些千年佛窟若无人护持,终将毁于兵燹。
而李北玄身为安西大都护,要护的是城池百姓。
唯有玄奘,能担起抢救经卷的担子。
“贫僧……贫僧愿前往焉耆,将经卷带回中原。”
玄奘眼神清明,合掌起身,对李北玄深揖一礼。
而李北玄则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事儿他也为难。
他不是犹豫玄奘是否愿意前往,而是……真要让他去吗?
焉耆虽已破,但余孽未清,流寇横行,尸骨未寒,兵锋所至之地尚未安定。
城中虽有残墙断垣,亦可能藏匿危机。
以玄奘之身,清修多年、手无缚鸡之力,一旦折于途中,别说经卷不能带回,恐怕连他这口气也保不住。
可倘若不让他去,那些佛窟、石经、古卷、壁画……
在这场战火之后,很可能就此湮灭。
李北玄不是佛门弟子,也从未在众人面前,对这些古物表现出多少敬意。
但他前世,见过太多的可惜。
他记得那个年代,考古报告上曾写下“此类经卷已绝迹”、“仅存残页”、“原址毁于战火”这些让人心惊的字眼。
一页薄纸失传,往往就是一个时代的断裂。
一尊佛像消亡,有时便是一个民族对信仰的最后记忆。
焉耆,那是丝路上的明珠,是中古佛教北传的重镇。
曾有译师驻足,亦有西行僧人留刻。
如今战乱之后,若不趁尚有余息时抢救,那些经卷终究会湮灭在沙尘与沉寂之中。
而哪怕只是一片残卷、一角壁画,也胜过百年后人徒唤奈何。
李北玄并非为信仰奔走。
他也不奢求玄奘将佛法重新点燃。
但他知道,那些典籍经卷之于后世,不仅是佛门之物,更是人类文明的遗产。
这一点,在他穿越至此、真正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之后,愈发清晰。
毕竟许多事,一旦消失,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所以他才会唤来玄奘,绕过政务军情,单刀直入。
说的不是护法、不是信众,不是佛寺重建。
而是那一页页的纸、一幅幅的壁画、一尊尊佛像。
让这些东西,为后世子孙留个念想。
“……算了。”
李北玄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借你三百轻骑,遇到流寇,先斩后奏……咳,先那啥,先感化,感化不了直接超度,你懂的。”
“……嗯。”
玄奘此时,本是满腔激荡。
然而听到李北玄这话,却忍不住“噗嗤”一声,忍笑合掌道:“阿弥陀佛……都护之言,真乃当代维摩。”
李北玄眉毛一挑:“啥意思?”
“口出凡语,意涵却深。”
玄奘答得极快,顺手给他戴上顶高帽,又低头念了声佛号,才道:“三百骑,贫僧不敢轻言担之。但若不去,心不安,若去,成败亦是因果。”
李北玄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