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火焰

好在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已回归。至于你,李道元,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与我无关。”

  时间化作一条绸带,悄然拉长、延伸、撕扯变形。

  从歇斯底里的争吵到冷漠无波的舍弃,裴野记忆里有关父亲的最后一幕,是他把一半烈酒灌入喉咙,一半泼洒地上。

  然后在烈火包围的乡村木屋中高举画笔、手舞足蹈、放声歌唱直至死亡。

  ——本世纪全韩国最癫狂的行为艺术家,著名财团yk入赘女婿。

  报道这样形容他,他的前妻仅发表两字评价:不熟。即便葬礼都不屑出席。

  裴野没能继承到生父的一丁点艺术细胞,相反,他做事粗暴,缺乏耐心,欣赏不来任何美的形式,单在破坏与毁灭上别具天赋。

  音乐,戏曲,舞蹈,美术馆,通通为他憎恨?偏偏到这一刻生死攸关的关头,感受到周遭炙热、飞跃的火花,犹如天性觉醒,有一瞬间,他竟觉得它们很自由。

  漫天灰烬,是疯子在刀尖上壮烈地狂舞。

  假如他也死在这里,他好奇,他想问,他的妈妈会感到难过吗?

  会后悔那些巴掌、痛斥他是蠢笨无用的累赘,会为他哭吗?

  如此荒诞的想法出自八岁的裴野,很快,他猜到结局。

  姐姐会哭,妈妈不会。

  因为裴会长可以表演,擅长伪装,唯独不会为没价值的东西掉泪。

  “喂,别发呆快跑啊!”

  稚嫩的童声打破桎梏,裴野顿然睁眼,进入万分清晰更缤纷的世界。

  形同一束锋利的光,劈开黑暗。女孩拉着他跑,脑袋后浅紫色的蝴蝶结一跳一跳,漾出流动的弧度。

  楼梯,台阶,大火与被压住烧灼的衣服,万物皆在倒退,她们不断前进。

  往前奔跑。

  压低身体,迈开腿,扬起衣角,不顾一切地飞奔着,仿若挣脱锁链的飞鸟,张大翅膀低低俯冲,在妈妈看来,对爸爸而言,是怯懦逃跑,抑或是挑战看似绝无可能战胜的火焰呢?

  他不知道。

  火也不知道,火静自燃烧。

  关键的是,他们真的跑出来了!

  “少……阿野!阿野!你在哪里?”

  远处金管家焦急地大喊,裴野下意识拽住女孩:“你去哪?叫什么名字?我很有钱。你救了我,可以去我家拿钱。”

  她答了什么,他听不到。

  警笛和喇叭吵得脑壳呱呱疼,前方火光冲天,巨大的商场轰然颓萎。

  女孩转头,蒙了一层纱,眉目、表情怎样都看不清。裴野努力瞪大眼,视野明灭闪烁,只记住一头短发。她的斜挎包上,趴着一个很笨很傻的小棕熊挂件。

  “再见!”女孩一溜烟跑了。

  “喂!”他大叫:“回来,笨蛋!”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似乎要回答这个问题,浓雾蜂拥而至,昏色中倏然浮出一双眼睛。

  干净,悲伤,好像泡进牛奶的浆果,眼尾拖曳出一截动人的红。

  “裴野……”

  她又叫他的名字,声调低软:“所以,就算是在大火里冒生命危险救过你的人,因生病而发胖,你也会这样不管不顾地欺负她,逼她去死……对吗?”

  心脏猛然一紧,裴野于黎明时分惊醒,再没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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