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情世故

,目光热切得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李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绷紧,目光迅速扫过钱夫人脸上那过于热情的笑容、眼中那抹隐藏的焦虑,以及她身后丫鬟手中那沉甸甸的礼盒。电光火石间,母亲关于“面热心杂”、“顺着纹理下针”的教诲清晰回响!这突如其来的“道谢”,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王氏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好隔开了钱夫人伸向李明的手,脸上浮现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微微屈身行礼:“钱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上座。春桃,看茶。”她声音柔和,举止从容,不着痕迹地将李明护在身后,也化解了对方的亲昵。

  宾主重新落座。上好的雨前龙井散发着清雅的香气。钱夫人端起茶盏,却无心品尝,目光依旧灼灼地锁在李明身上,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和感激:“李夫人,您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混小子多多,回去后把贵府公子好一通夸!说李明小公子不仅学问好,心胸更是宽广!前些日子在学堂里…咳,小孩子家闹了些不愉快,承蒙小公子大人大量,非但不计较,还…还赠了他那么珍贵的书!真是…真是让我们做爹娘的,惭愧又感激啊!”她说着,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随即示意丫鬟将礼盒捧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给小公子补补身子,压压惊!夫人您可千万要收下!”

  红绸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盒上等的辽东海参,乌黑油亮;一包贴着“御贡”标签的燕窝盏,洁白晶莹;还有两支装在锦盒里的、紫毫饱满的湖州贡笔,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声格外清晰。王氏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眼神却沉静如水,不起波澜。她并未看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目光平静地迎向钱夫人那充满期待和一丝紧张的眼神。

  李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母亲,不知该如何应对。收?显得李家贪图富贵,更坐实了钱家“以财压人”的做派!不收?又恐彻底得罪这财雄势大的“永昌号”,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王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钱夫人言重了。”她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小儿明儿与令郎同在松鹤斋求学,同窗之谊,本就该互相砥砺,守望相助。些许小事,不过是孩子们之间该有的情分,何足挂齿?更当不起夫人如此厚礼。”她目光扫过那些礼物,眼神平静无波,“况且,拙夫身为本县父母,首重清廉自守。若收了夫人如此重礼,传扬出去,于拙夫官声有碍,于夫人府上清誉,怕也…非是美谈。”

  她顿了顿,看着钱夫人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色,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更加柔和亲切:“不过,夫人今日亲自登门这份情谊,我们母子心领了。孩子们能在夫子门下共学,也是难得的缘分。若夫人不弃,改日让多多来家里坐坐,两个孩子一起温温书,说说学堂里的趣事,岂不更好?这邻里情分,孩子们的同窗之谊,比什么礼物都贵重,您说是不是?”

  小主,

  一席话,如同行云流水!先是点明“同窗之谊”淡化恩惠,再用“清廉官声”堵死收礼之路,最后以“邻里情分”、“孩子往来”为台阶,既全了对方颜面,又守住了自家底线!不卑不亢,绵里藏针,将一场可能暗藏机锋的“厚礼答谢”,轻巧地化作了温情的邻里走动!

  钱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中那点隐藏的焦虑和试探,瞬间被巨大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所取代!她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看着王氏那温婉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那些被拒之门外的重礼,她最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顺着台阶下:“李夫人说得…极是!极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该打!该打!那就…那就改日让多多来叨扰!孩子们多亲近亲近,最好不过了!”她连忙示意丫鬟收起礼盒,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掩饰不住的窘迫,匆匆告辞离去。

  风雪依旧。前厅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温暖和淡淡的茶香。李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他望着母亲依旧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敬佩!母亲方才那番应对,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顺着纹理下针”!将察言观色、权衡利弊、以柔克刚、保全颜面的人情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

  “娘…”他低声唤道,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敬服。

  王氏转过身,脸上那面对外人时的温婉从容悄然褪去,只剩下面对儿子时纯粹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轻轻拍了拍李明的肩膀,声音带着冬日暖阳般的和煦:“明儿,看到了吗?这便是娘说的‘话怎么说,事怎么做’。该硬时,如那针尖,寸步不让;该软时,如这绕指柔线,给人留足台阶。钱夫人今日来,道谢是假,探虚实、买心安是真。那厚礼,收不得,却也…不能硬生生推回去,伤了脸面。”

  她看着儿子若有所思、如同经历了一场洗礼般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深沉,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沉淀的智慧与无奈:“这人情世故啊,就是一条看不见的河。有的人天生会水,游得自在;有的人,像你,心思太重,看得太透,反而容易…溺水。记住娘的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过刚易折,过洁世嫌。该糊涂时,不妨糊涂些。该藏拙时,更要…藏得深些。”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过刚易折…过洁世嫌…”李明喃喃重复着母亲这充满宿命感的十六字箴言,心头如同被投入冰水,一片寒凉。他想起自己那过目不忘的天赋,想起父亲案头那染血的卷宗,想起松鹤斋夫子的戒尺,想起钱多多怨毒又复杂的眼神…母亲的话,像一盏幽暗的灯,照亮了这条名为“人世”的长河中,那些看不见的暗礁与漩涡。

  夜深人静。风雪暂歇。李明蜷缩在温暖的被衾里,却毫无睡意。白日里母亲缝衣的针脚、看火的智慧、应对钱夫人的从容,以及那振聋发聩的十六字箴言,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组合。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松鹤斋那冰冷的书案前。案上不是《论语》,而是摊着两幅巨大的、无形的“画卷”。

  一幅,是父亲用朱砂和戒尺绘就的:笔直如刀锋的馆阁体,金声玉振的雅言,冰冷森严的律法条文,层层叠叠如同血色烙印的朱砂批注…线条刚硬,色彩沉郁,充满了权力的威压与治理的沉重。画卷深处,是父亲挺直却疲惫的背影,立于案牍如山、朱砂蚀骨的寒窗之下。

  另一幅,却是母亲用针线和言语绣成的:是顺着布匹纹理游走的细密针脚,是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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