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不需要我,青州我却回不去。”
他不过是孤狼离了故乡,青州的烈风吹不到煊都的深宅,他囚在一轮煊都的冷月里,甚至不如疾活得自在恣意。
“云野,”纪淮舟忽然出声,温声细语道,“我们还有这么多时日要一起度过,总得学会好好相处。”
这语气太轻柔太暧昧,好似被血金色的夕照融化了一般,缓缓流淌到霍少闻的耳朵里。
霍少闻侧目瞧着他,见他修长脖颈上也投射着金箔似的光,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霍振秋带他拜过的白鼎山观音像。
那观音像身上便镀了层金,永远慈眉敛目地瞧着人间
可惜眼前这人空有一身好皮囊,那无辜的表象被扒开来,就是恶劣到骨子里的荒诞风流,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方才却还是险些对此人心软。
霍少闻垂着目,只应了声好。他这回瞧着真像奔丧了,脸上的肉都皱成一团,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赵修齐蓦地起身冲过去,寒风卷来的雪融化在他发间,纪淮舟头一回在这脸上瞧见君子之外的另一面。
他于是也跟过去,眼见赵慧英闭着眼睛细细发抖,睫毛上都结着小冰碴,赵修齐伸出胳膊寒声道:“给我!”
他从窗户口托住小孩屁股抱进屋里,典厩属怀中没了人,扑通跪地磕头道:“小殿下一时兴起,非要玩捉迷藏,叫卑职寻他。”
“谁知小殿下竟挑着个河边的树洞钻进去了,那附近是取水地,冰面日日开凿,只薄薄结着一层。卑职遍寻不到,主动认输,哪知小殿下自个儿钻出来的时候脚下一绊,取水口薄冰碎裂,便直直摔进了冰河里。”
典厩属磕得脑门上全是碎雪:“卑职罪该万死!”
“眼下说这些已然没用。”赵修齐冷着脸帮弟弟脱掉湿透的衣服,又取了自己的氅衣给他捂上,皱着眉问,“这儿能洗澡吗?”
典厩属不敢抬头,只好硬着头皮说:“平日马场烧炭热水是酉时集中进行。”
眼下方才未时三刻。
“不过西北方向五里外有一温泉庄子,快马加鞭,几息便至。”
堂内的小十双眼睛都随着这轰然的破门声一起,齐刷刷集中到了他身上。
其中有不少还是熟面孔。
谢韫:“”
纪淮舟:“”
霍少闻:“”
窗外的风还在刮,头上雪粒化作水,顺着纪淮舟的发梢滴下来,落在霍少闻指尖。
——“啪嗒。”
“你瞧着实在兴致缺缺,”纪淮舟此刻的脾气出奇得好,哪怕这温柔并非给霍少闻的,他平和地笑道,“罢了。今日太冷,急着跑马过来时又吹了风,我先回房。”
他说完这话,兀自丢下霍少闻离开了。
屋内烘着好几只炭盆,围屏半掩着温泉小池,袅袅白雾腾起一点,纪淮舟低敛着眉,思忖片刻,将衣裳件件解开,直至将里衣也挂在衣架上。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可惜云松山的夕照实在迷了他的眼,将他卷入了沉疴里。
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纪淮舟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纪淮舟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纪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纪淮舟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纪淮舟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寻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纪淮舟没见过他哥这样,顿时慌了:“哥、哥你别哭,我们给他们报仇!”
“阿舟,你十二了。”纪鸿突然开口,声音平稳镇定,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能独当一面,对吗?”
纪淮舟忙不迭答话:“能!我能!”
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纪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舟来,牵着缰绳。哥想歇会儿。”
“哥!”纪淮舟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哥!”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火石指间,他猛地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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