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年龄小不少。在巴青很少有人胖的这么富贵,于是两人都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露出极其具有亲和力的笑容,鞠了一躬,“在下林杰,是何先生派来的,是何公馆的管家”
她耳边嗡地一声,眼见着四周水渍斑驳的墙轰然倒塌,露出天涯红日,在壮丽惊人的辽阔中险些站不稳。胳膊肘被人飞快地托了一下,她非常夸张地一躲,踉跄几步,到了林杰面前。
“叫我阿杰就好。这位是霍小姐的朋友吧?形势所迫,完全理解,”林杰看到她的动作,很宽和地一笑,“何先生让我转告一句抱歉,时间过去这么久,既没个准信,又没留下足够的钱。不过还请明天搬出去住吧,这样到底不合规矩。你已经是何家未过门的二太太了。”
席玉麟被甩开后,一直低头看着盆中她衣服的花纹,闻言忽然抬起头。林杰正好也在看他,看见他这张脸一挑眉颔首,似乎是对霍眉这种匪夷所思同居行为的恍然大悟。又朝门口微微弓腰摊手,“烦请这位先生暂时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对霍小姐说。”
他被从自己的屋子里赶出去了,还带上门。
待他走后,林杰请霍眉坐下,这才把这一年来的曲折娓娓道来:何家是香港的大企业家,和当局有密切联系,本不能随意离港;这回程老爷子仙逝,又立了遗嘱把嘉陵公司托付给他,何炳翀才得以来大陆替妻子奔丧。来回的车票、船票早就订好了,谁知何炳翀不按规矩行事,已经回广东了,盘桓些许时日,居然又偷偷溜回巴青。何老太爷就被政府请去喝了趟茶。
“说句实话吧,大家对程家的看法都不是捕风捉影的。他们家的三个儿子叛了党,程阿公态度不明确,不知道暗中有没有资金支持。老爷拿着程家的巨额资产,却不及时回来,想想吧!所以霍小姐你们那几天其实一直是被人暗中盯着的。这也就罢了,老爷所负责的部门被查了账,虽说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毕竟何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他放轻声音,对着霍眉挤了挤眼睛,已然是把她看成自己人了,“漏税、假账总还是有那么几处。老太爷很生气,禁了老爷的足。”
霍眉稳住表情,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她就随便耍个朋友,居然牵扯到这么多环节,把上层都惊动了。而她自己呢,在巴青死十次、活十次,都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那封信估计是何老太爷让人写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去香港:“你却来接我走。”
“老爷一直在为你抗争。”林杰那双亲和、慈善的眼睛水润润地眨了眨,“老太爷在家说一不二,老爷从来不敢提要求。他是第一次……这么有勇气。”
霍眉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何炳翀感动到落泪了,尽管如此,她不信他有多爱自己。只是有人的爱天生更值钱,随便掏出一点,就重于其他人倾囊送出的真心。
林杰来一趟大陆,除了接她以外,还有别的事要办,不能在巴青久留。走之前,他要给霍眉拍一张大头照。转来转去,巴青竟没有一家照相馆;只得去了报社,借用记着的相机给她拍了一张。霍眉很紧张,笑得僵硬,照片洗出来后嘴角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度;林杰倒是连声称赞好看,拿了照片,要赶去码头了。
“去重庆的船票会很快寄给房东,他会为你安排新住所。我就不再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在重庆汇合。”
“林先生,我可以提个条件吗?”
“请讲。”
“给我朋友也买张车票,我一个人上路会害怕。”
他微妙地停顿片刻,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钱袋,“这些天你先用着。”
辞别林杰,她打了辆黄包车去一家餐馆买了一大份麻辣小龙虾、两罐橘子汽水,哼着小曲儿上楼,一进门,不敢跟席玉麟说话,假模假样地数钱袋里的钱:一共五十,装在小袋子里。
席玉麟就游魂一样站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的,见她一直不回头,直接就问:“鲶鱼精有妻子?”
“嗯,程家的大小姐。”
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要去做妾?”
“哎呀,民国了,什么妾不妾的!我是去当二太太,和他大老婆很平等的”她被席玉麟盯得越说越心虚,摩挲几下他的手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又是乡下来的又当过妓女,能去他们家,算我命好。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宁做英雄妾,不做匹夫妻嘛。”
席玉麟听着这话就有火气,鲶鱼精投了个好胎,就他妈的是英雄了?谁又是匹夫?
门忽然被打开,两人同时向后弹去——大半年以来促成的亲昵感顿时像被凿过的玻璃,裂隙横生。房东不断地拿袖子擦额头,就站在一旁等她收拾行李,嘟哝道:“我为霍小姐找好新住处了。原来不知道,让你在我这栋破房子里委屈着,真是!”
一日之间,这间为她挡过雨的屋檐就变成了委屈,他们都很盼望的一顿麻辣小龙虾似乎不能一起吃了。
她把小龙虾和汽水放在板凳上,磨磨蹭蹭收拾好东西跟他走了。嘉陵酒店是不能住的,其他的客栈条件也不好,房东给她找的也是个单人出租屋,但宽敞明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淡绿色的纱质窗帘被风吹得往里飘,夕阳融融入室,在浆面平白的墙壁上泛射出美好的光芒。
房东走后不到五分钟,门就又被敲响了。她打开门,一路跟踪过来的席玉麟直奔卧室,一屁股在床上坐下,随后失望了。没有弹簧床垫。霍眉默默跟着他进来,换做平时定然要骂他不脱外裤就坐床上,此刻却什么都没说。
他于是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准备走。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过来这一趟做什么。霍眉叫住他:“你跟我一块儿去重庆。巴青太小了,你又没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重庆的机会更多。何况那里有一家时风的厂子,我到时候跟林杰说说,让他给你安排个坐办公室的职位。”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巴青是我的家乡。”
“你没有家乡。”
“关你屁事。”席玉麟不客气地说,“我送你到重庆,到了重庆,就自谋生路去。你愿意做人家的妾,我不愿意承人家的恩。”<